□郑贵华
在离单位大门不到十步之远的地方，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穿着短袖的男人，手里还拿着两个正方形的小盒子。走近看时，发现他那长长的裤筒上沾满了水泥渣，脚下的运动鞋也灰蒙蒙的，看不出是什么颜色。
这大概又是在附近做工的人吧，我心里想。
近段时间，附近几个老旧小区正在升级改造，一大批泥瓦工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，手持刮板和批灰刀，从十几层高的楼顶一寸寸地往下移动，将水泥灰浆均匀地涂抹在墙壁上。半天下来，他们的头盔上、脸上、衣服上、鞋子上，都沾满了土灰色的泥浆，宽大的工作服裹在身上，像是刚从前线下来的穿着铠甲的勇士。
不知怎的，看到他们，我总会想起我的父亲。
我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。年轻时，为了填饱一大家子人的肚子，他常趁农闲时间外出务工。烧砖窑、炕麦冬、抬楼板……只要能挣钱，不管啥活儿，他都抢着干。
在我的印象中，父亲好像一直都是脏兮兮的。在家种地的时候，鞋子底下总是粘着几坨土，两条始终绾得高低不一的裤筒上，不是沾满草木的碎屑，就是卷进很多小土坷垃。尤其是熏人的汗馊味儿，总是让人避而远之。
我初中毕业，考上邻县的师范学校。父亲担心我一个女娃娃第一次出远门不安全，执意要亲自送我。因为行李多，父亲又舍不得花钱，等赶到车站的时候，他的衣服全都湿透了。临到上车时，父亲的手被车门划掉了一大块皮，殷红的鲜血从他手背上慢慢滑到指尖。我用卫生纸帮他擦拭的时候，发现他指甲盖下面竟然也是紫黑紫黑的。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、瘦弱的、浑身布满伤痕的父亲，想到我平日对他的嫌弃，不觉鼻子一酸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。
那一刻，我才明白，我们之所以能够有相对安稳和体面的生活，是父亲把他柔软的身体锻造成了坚硬的铠甲，用尽全力保护的结果。
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，一直是我羡慕的对象。她不仅有许多漂亮的衣服，桌子上还摆满了我从未见过的化妆品，并且每天都有零花钱。她告诉我，这些东西都是她父亲给的，但是她却一点儿也不喜欢他。说她父亲是个卖鱼的，身上总是腥臭腥臭的，跟他一块儿出去，觉得很丢人。我和她分享了我父亲的故事，没过多久，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。
她说，听了我的故事以后，她回去偷偷地观察过父亲，发现父亲的手又宽又厚，看起来皱巴巴的，手背上还有很多划伤的口子。她才明白父亲有多么不容易，再也不以他身上的鱼腥味为耻了。
前天看到一则小视频，一个人在看不见阳光的深井下一铁锨一铁锨地铲着淤积的黄泥，装满后由地面的人把桶拉出井外，那混着污泥的脏水成串地滴在井下人的帽子上、脊背上，他完全像个泥人一般。
我看完这个视频，瞬间石化了。这同样是妈妈疼大的儿子，是某人深爱的丈夫，还是哪个孩子可敬的父亲啊！
生活在低处的父亲们啊，他们也许没有帅气的外表，也许不能满足家人的愿望，可是他们竭尽所能，将自己的血肉之躯打磨成坚硬的铠甲，护佑着家人的周全。他们是生活中的勇士，是值得我们尊敬和爱护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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